后天我将离开这个海边小镇,迁往广东。临近中午我到街上,发现银行门口台阶上卧着一只雏鸟。这是一只小燕子,羽翼接近丰满,黑色的羽毛隐隐闪着蓝光,嘴巴已由橙黄色变成淡白色。它差不了几天就能飞了吧,为何掉落下来?台阶上还有不少鸟粪。我抬头一瞧,银行平檐下,那个照着人行道的摄像机上安着碗大的泥巢,空空的。平檐并不高,三四米吧,只要有梯子就能把小燕子送回家。
我一下子想起了一只小麻雀。
那只小麻雀也是我在街邊发现的,不过是几年前在杭州。它比这只小燕子还要小,毛稀稀拉拉,到处露出红而皱的肉,眼珠儿显得特别大,也特别慌。大概是从高处掉下来的吧,幸运的是没有受伤。它站在花坛边沿,不知如何是好。上方有披覆的树冠,有高高的建筑,却看不到鸟窝,也不见母鸟。
当下作了决定,我把小麻雀带在身边,带到这个海边小镇。喂水喂饭,次数多了,小麻雀跟人也熟了。我捏着饭粒喂它,它将小嘴张得那么大,都把指头噙住了。
日子不长,小麻雀长大了些,羽毛快要长齐,真是叫人欢喜。时时会想,我救了它,将来它飞走了,会不会回来看我呢?它要是肯回来看我,哪怕只一次,真的就心满意足了。
然而,我终究没有把小麻雀喂到头。那天我见桌上有新上市的嫩豆子,绿绿的好不可爱,就喂了它一粒。等我下班回来,发现它倒在地上,肚子胀成一个圆鼓鼓的小球。原来嫩豆子不能消化,膨胀起来了。我捧着它来到阳台,先是蹲着,低着头,然后就跪下了。它睁着圆而黑的小眼珠,纤细的双足尽力直伸,颤抖着,多难受啊……差一点点,顶多十天半月,只要不是那么大意,我就把它喂成了啊……
我把小麻雀葬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,心中充满悔恨。
在杭州街头,我捧起小麻雀是带着犹豫的,此时捧起小燕子却是多么急迫。我明白,这是一个赎罪的机会,一心想着哪儿能找到梯子。
邮局院子里应该有吧。我快步来到邮局院子里,哈,一眼见到两架长长的竹梯。我借了梯子,架在银行平檐下,左手捉着小燕子,右手扶着梯子,一级一级往上爬,每上一级欢喜就多一分。我把小燕子放进泥巢,怕它再次掉下来,就用手掌轻轻在它背上压了压。
还了梯子,我好不愉快,仿佛小燕子就是那只小麻雀的化身。
第二天早上,我起床去看小燕子。才七点多钟,邮局和银行之间那个路口,街边摆满蔬菜在卖。我一眼就见到了小燕子,蹲在一个菜农身边,羽毛有些零乱。我走过去,一弯腰就把它捡起来了。正要去邮局院子里取梯子,它那细柔的脚爪在我掌心轻轻一蹬就飞走了,不过它并未飞远,而是低低地飞过街道又折回来,落在一辆卖肉的三轮车棚顶上。
啊,小燕子能飞了!我是那么高兴,身子变得十分轻盈,好像也能飞起来。
(谁与争锋摘自《少年文艺》)